第五百七十章 建言书,无弦琴(6K) (第2/2页)
“这……确实是高明之极的计策,给民众们贴上了一张保护符。”
赵一犹豫片刻,再次提出了新的疑问:“但依我来看,这封信句句言之有理,价值还是太大了些……万一元武真的采纳了你的建议,那大秦岂不是会变得更加强盛?”
“长陵周遭驻扎的秦军,就有四十万之众,若再算上外围轮换的宿卫军团,更是多达百万,少数的几名巅峰修行者,根本无法杀穿这般重重铁壁,冲至元武面前,强如……那王惊梦,亦是止步于皇宫的十数条街之外。”
“若是让他越发得了民心,励精图治、选贤任能,假以时日,此消彼长之下,恐怕不出十年,秦旗就要高飘于其余三朝领土之上了,这岂非是资敌以刃,自掘坟墓?到时候,我等又该何去何从?”
“变得强盛又如何?我要的就是这大秦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赵青转头看向远处长陵城朦胧的轮廓,以及关中大地的广袤山河:
“跟剑炉有仇的,从来只是元武、郑袖等为恶的元凶,而非整个大秦王朝的九千多万人民,更非这片孕育了华夏族群与诸多灿烂文明的辽阔土地。”
“我既然有能力,也愿意看到天下间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自然便不会吝啬于给出一些利国利民的建议。在暂时没法扳倒元武的条件下,假他人之手去实现这些理念,让民众能早点享福,绝非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就算是世间至恶之人,突然有一天改做起了好事,我也会乐见其成,并为之击节鼓掌,甚至提供各种助力,只要这些好事是真实不虚的,能让世界变得更好,那就足够了——当然,这并不影响其最终必要性的制裁。”
“制裁?当元武成了万民称颂的明君圣皇,威望如日中天之时,我们又哪里还有机会去制裁他?冒着千夫所指的骂名,去行剌一位文治武功皆近乎完美的帝王,岂不是跟疯子无异,要遭天下人共诛之?”
赵一不禁皱起了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按常理而言,赵青的想法,无疑是过于天真、一厢情愿了。
然而,对方此前种种布局与算计,却又无不精准至极,令人叹服,似乎早就已经看穿了未来的诸多变化,绝不该有这样明显的疏漏才对——再怎么“完美”“圣明”,元武也不可能放下对巴山、剑炉残党的清剿与追杀。
那么,赵青究竟是怎样打算的呢?
她真的认为,仅凭一己之力写出的万言长策,就能改变一位冷血帝王的本性,让其放弃心中深植的权力欲望,乃至对修行极致的无尽追求,转而成为一位内外如一的仁君?
“为何不能杀之?”
赵青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世人之俗见,又与我何加焉?随心所欲,想杀便杀了,这不正是赵剑炉所修‘亡命剑’的宗旨吗?管那么多干啥?”
“即便此举必将遭致无数人的声讨唾骂,依旧不易其志?”边上的赵四肃容追问。
“自是不易!”赵青冷峻回道,接着悠然一笑,明晓这是赵剑炉招纳新徒的考验或仪式之一,也是在向自己表明他们的坚定立场与信念,当即颔首致意,表达了认同与赞赏:
“实际上,无论元武按不按我之所言推行新政,他最后能活过的期限,皆是不会超过半年之数,故而也没时间积累太多声名……”
“因为,到了那时,我早已正式迈入八境,足以一人敌国,剑破长陵,取他项上人头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采用高层斩首战术,便能在尽量减少血腥的状况下完成政变,接收其遗产,避免中低层大范围的伤亡。”
“当元武心中忐忑不安,觉得‘建言书’里隐藏着什么祸患,却终究忍受不住诱惑,依计而行,卓有成效之时,便是我再度出手,夺走其一切,奠定未来新朝根基的起始之日!”
“这,就是我的真正用意了。”
言罢,她长笑一声,足尖轻点,整个人便如一只大鸟般飘然而起,落到了不远处一座房屋的屋顶上,负手而立,接着敞开袋子,心念微动间,便控制着身周所有的纸张齐齐飞向了高空。
它们化作了漫天的雪白,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般,洋洋洒洒,又宛若播撒着希望与变革的种子,乘风而起,卷折反复,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与新生。
“超越昔年师尊的修为成就么?明白了……”
赵四她的眼中闪动着灼人的光芒,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触动,且明晓赵青之所以要设计这样一出,应该是想让元武等人近期尽可能安分些,从而获得一段稳定无干扰的闭关修行时间,以供破境。
只是,跟元武同为八境,却敢于放言轻易取其性命,甚至另一方背后更是有着庞大的帝国底蕴与数不清的修行者作为支撑,她的这份睥睨天下的自信与霸气,已然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没时间等两人继续震惊下去,赵青微微一笑,心道自己暗中传播开来的“新型植物性魔种”,以及用于治疗古代平民积劳成疾之下、所产生的常见身体不适,改善体质的“养生练体术”,其后续影响,未必就差了那书信。
冬日渐至,天气愈寒,虽说这里比正常历史推出棉花培植的进程,要早得多,棉袄、棉被几百年前就颇为流行,或许是跟幽帝有关,不过其产量究竟有限,没法满足所有大众,倒是可以进口一番。
和一般意义上的国力强盛、军队悍勇、税收丰厚等评判标准不同,百姓日常的需求,过得究竟如何,才是她关注的重点,也是赵青认为的,获取民心的方向所在。
相比之下,单纯的散财发钱,毕竟没法改变这些生活用品的总产量,只是一时之计,无法惠及大众,唯有从根源上推动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发展,方能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走吧,该去下一个地方了,我们的时间,可是很紧迫的呢。”
语毕,她当先一步迈出,身形几个闪烁间,便连同已瘪下不少的袋子,消失在了远方的天际尽头,只余下一道逐渐淡去的青影,以及空中不断洒落的纸页。
赵一与赵四对视一眼,亦是随之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了上去。
……
又过了一段时间,长陵城南,并未因剑会举办或石球袭击事件而改变什么生活节奏,一片可以说较为老旧衰落、日益萧索的居住区域。
午后明耀的阳光照映在灰墙黑瓦上,反射出一种肃穆的光泽。
不久前,跟赵青合作金蝉脱壳、而后杀了名巴山叛徒沐风的夜策冷,步履轻快地穿街走巷,嘴里哼着某不知名的小曲,曲调悠扬却又带着几分不羁。
看上去,颇有些抛下了束缚、跃出藩篱之感,就连身上的白裙似乎也因此变得鲜亮了许多。
她打着一把乌黑的油纸伞,行向一座很老的老拱桥。
这是长陵罕见的并不通马车,只是用于周围一些店铺通行便利而保留的老桥,桥身的石块布满了斑驳的痕迹,连桥下的桥洞都已经残破不堪。
一侧的桥墩上,少见的长出了一株石榴树,连这株石榴树都已经很老,干枯的树枝如同沧桑老人伸出的嶙峋手指,无力地指向天空。
桥的一侧有一家香油店,香油店的旁边是一家做豆腐的铺子,而两家店铺的中间一条窄巷里,却是有一个坐在竹椅上的算命瞎子。
算命瞎子的年纪并不算大,只有三十余岁的样子,而且长得也很白净,倒像是个落魄书生,没有那种神神叨叨的气息,所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生意,很是冷清。
她直直的走向这名算命瞎子,一直从他的身旁走到了他的身后,道:“你的无弦琴在哪里?”
算命瞎子没有回应。
她退了回来,一直退到这名算命瞎子的面前,然后正视着他的眼睛,笑了起来,开口道:“你果然是假瞎子,真聋子。”
算命瞎子看着她,身体突然颤抖起来。
“不要有特别的反应。”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气,迅速的重复了一遍,“你的无弦琴在哪里?”
“随我来。”算命瞎子没有丝毫的犹豫,站起身来,朝着巷子内里走去。
狭窄的巷子昏暗而幽深,两侧的墙壁爬满了青苔,偶尔有几株不知名的小草从砖缝中探出脑袋。
巷子的内里,有一个小小的陋院。
当两人走进这个院子,径直走进唯一的一间卧房,这名算命瞎子的身体就像终于得到了解脱一般,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眼眸里出现了久违的亮光,他看着夜策冷的嘴唇,认真到令人觉得有种变态的感觉。
“我已经联系了另一支巴山剑场的残部,或者说,是打探到了巴山现在的新主事人,知晓对方这十数年转移到了楚境,已发展恢复了不少,有着能帮助到我们的力量。”
夜策冷也看着他,明白算命“瞎子”是因修习“无弦琴”功法而耳聋、不得不读唇语的她,自然而然放慢了些语速:“我要见张十五一面,有很重要的事商谈。”
……